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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草 : 行草三部曲-行草

《行草》--肉體的書寫記憶

在2001年的《行草》裡,舞者用身體模擬寫「永」字八法。

空白的影窗上,隨舞者的身體律動,出現「策」、「勒」、「啄」、「碟」、「撇」、「捺」。

《行草》的舞台背景上,也大量投影出現懷素「自敘帖」等行草的書法作品,與舞者身體的動作形成對比、互動、呼應。

舞者黑色的衣褲在舞動時,與背景的書法墨跡重疊,若即若離,產生有趣的變化。

有時由前台向整個舞台投影了書法,是拓本裡黑底反白字的效果,投影在舞者身上,文字書寫隨肉體律動起伏,像彼德‧葛林納威 ( Peter Greenaway ) 在電影。

《枕邊書》(The Pillow Book)裡魔幻的東方書寫與肉體的關係,也讓人想到民間有廣大影響的「刺青」。在肉身上刺字或符號,文字沁入肉體,彷彿比錦刻在「金石」上又有更不同的切膚之痛,也有更難以忘懷的銘刻意義。

在我的童年,有一些歷經過戰爭的士兵,為了表達他們生存的意志,或表達他們誓死不悔的信仰,會用刺青的方法,把漢字書寫一一刺進肉體中。那些漢字書寫,隨歲月久長,與肌肉皮膚一同老去,在逐漸皺皺鬆拙的肉體上,常常使我恍目驚心。

在雲門《行草》中看到舞者身體與書寫重疊,看到漢字成為肉體的一部分,重新喚起心裡很深的記憶。

長時間看雲門舞者寫毛筆字,原來他們有固定的書法課,逐漸地,中午午休時刻,看到舞者三三兩兩在一個角落書寫漢字,好像書寫裡有一種「癮」戒不掉了。

能夠成為「癮」大部分都與身體的記憶有關。毛筆書寫容易上癮,因為像舞蹈,是全身的投入,是一種呼吸。呼吸是戒不掉的。

 

《行草貳》--留白的領悟

2003年的《行草貳》,與前兩年的第一部《行草》很不一樣。

《行草貳》多了許多留白,包括舞台背景的白,包括舞者衣服的白,包括約翰‧凱吉(John Cage)音樂上的留白。

東方美學常說「留白」,山水畫最重要的是「留白傳統戲曲舞台要懂「留白」,建築上要空間的「留白」;音樂要能夠做到「此時無聲勝有聲」,書法上總是說「計白以當黑」。

「留白」不是西方色彩學上說的「白色」。

「留白」其實是一種「空」的理解。

山水畫不「空」,無法有「靈」氣。

舞台不「空」,戲劇的時間不能流動。

建築本質上是「空間」的理解。

「無聲」也是「聲音」是更勝於「有聲」的聲音。而書法上明明是用墨黑在書寫線條,卻要「計白」--計較「白」的存在空間。

有機會從2001年的《行草》連續看到2003年的《行草貳》,可能是理解漢字書寫「計白以當黑」最好的具體經驗,也是領悟東方美學「空」、「無」為本質的最好機會。

漢字書寫,最後可能是對於東方美學「空」與「無」的最深頡悟。

人類努力想把書寫留下來,留到永遠,因此把文字寫在紙上、竹簡上,錦刻在石頭上、金屬上、牛骨龜甲上,刺進自己的肌膚肉體上;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書寫真正能夠「永遠」。

東方漢字書寫最終面對著漫漶、磨滅,退淡,面對著一切的消失,面對還原到最初的「空白」。

因為「有過」,「空白」才是還原到最初的「留白」。

2003年的《行草 貳》,是在 2001年之後出現的「留白」,兩部作品應該是同一部作品的兩面。

2003年的《行草 貳》拿掉了漢字書寫的外在形式,沒有永字八法,沒有墨跡,沒有朱紅印記。

所有漢字書寫的外在形式都消失了,卻可能真正看到書寫之美,是舞者的身體在空白裡的「點」、「捺」、「頓」、「挫」他們用肉體書寫,留在空白中,也瞬即在空白中消逝,還原到最初的空白。

約翰‧凱吉極簡的音樂是與東方哲學有關的,他體悟老子的「有」「無」相生,體會「音」「聲」相和,體驗了漢字書寫裡最本質的「計白以當黑」。

整個現代西方在音樂、戲劇、建築、繪畫各方面的極簡主義(Minimalism),與東方美學關係極深,特別是漢字書法美學。

《行草貳》借漢字書寫的探索,結合了東方與西方。

《行草貳》裡許多影窗人體反白的效果,非常像書法裡的「拓片」。

「拓片」正是把書寫原來「黑」的部分「留白」使視覺經歷一次「實」轉「虛」的過程,領悟「有」與「無」的關係。

 

《狂草》--墨的酣暢淋漓

2005年,雲門推出以漢字書寫為主題的第三部聯作《狂草》,其三部曲作品畫下句點。

《狂草》舞台上懸垂許多空白長軸,舞者演出中,墨痕在紙上緩緩流動顯現,彷彿在書寫,卻不是文字,只是墨痕。

「墨」在漢字書寫領域中最不容易理解。「墨」是清煙,「墨」是透明的光「墨」,

在視覺的存在與不存在之間,「墨」是曾經有過的記憶,「墨」是「屋漏痕」。

現代化學合成的墨汁,其實不容易有宋代書法中「墨」的透明與玉一般透潤的效果。

墨痕在長幅空白紙上的流動顯現,視覺效果極強,第一次欣賞的觀眾,甚至無法兼顧舞台上舞者的表演。

然而也因為如此,舞者身體張力之強,也是三支聯作中最驚人的一段。

《狂草》裡有大片段落是聲音上的空白,或有浪濤遠遠襲來,或是夏日蟬聲在空中若斷若續,或是風聲穿過竹林葉梢,似有還無。

舞者的身體像洪荒裡第一聲嬰啼,有大狂喜,也有大悲愴。

大部分漢字書寫到了極致都是同樣的風覺,悲欣交集。像弘一大師圓寂前書寫的那四個字一一悲欣交集,已經不再是書法之美,而是還原到寫字的最初,像古書裡說倉頡造字之時的「天雨票,鬼夜哭」。

《狂草》裡舞者的身體用到極致,飛揚在空中,翻捲騰躍,像狂風裡的亂葉,像一朵落花,掙扎著離枝離葉;像最孤獨的武術,沒有可以征服的對象,回來征服自己。

雲門的《狂草》是墨的醋暢淋漓,也是人的身體的醋暢淋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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